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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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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辉的《关于在全县开展节粮活动,支援解放战争的倡议》,在县政府的办公会议上,获得了高票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造声势,县政府大门前的横幅标语换上了“为了前线打胜仗,每月节省5斤粮”、“军民本是一家亲,龙脉人人献爱心”。那些天报纸、广播头条消息就是节粮献爱心,街谈巷议的也都是节粮这事儿。县政府的头头脑脑一带头,很快就得到了全县各机关各部门的支持,现在争献爱心粮的活动已经进入到贯彻和实施阶段了。看到全县上下轰轰烈烈的场面,左光辉心里像喝了蜜似的,尤其是林大锤不在的时候,在他的领导下,征粮工作照样大有起色。他盘算着到月末,每个人从嘴里一口一口省下的爱心粮汇聚到一起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这个数字他早已在心上打印了无数次。记得上次他亲自带队去送粮的事迹很快就上了报纸,不久上级的通报跟着就下来了,表扬龙脉县领导重视行动迅速,第一个把粮送到前线,这次的活动在全省又是拔头份的。还不得……那些天左光辉走路像踩着云彩似的,浑身轻飘飘的。可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上级的催粮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了,他的心情又开始沉重了起来。马奇山见机关都下班了,可左光辉的屋里还亮着灯,就走了进来。“左县长,你怎么还不回家?”“哎!家里不省心,征粮的事又叫人犯愁。”左光辉正想有个人来陪陪他。“你搞的那份倡议上上下下影响很好嘛!上级刚表扬了咱们县,你怎么还犯愁呢?”“那份倡议要到月底才能兑现,现在这个月才刚开头,那50万斤的最后期限快到了,那是远水不解近渴啊!上面接二连三地来催粮电话,要我们们抓紧完成。弄得我现在一听见电话铃响,心里就跟打鼓似的,坐卧不安啊!征粮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眼看这戏就没法唱了,你说叫我怎么办?”马奇山叹了口气,“是啊,我到各乡各村去转了一圈,到处都叫苦连天……农民那里没啥油水,你那倡议也顶多在城里热闹一阵,农村根本不理那茬子。我看,要搞到粮,只有在粮商粮贩身上下工夫才是真的。”马奇山故意把左光辉的如意算盘说得一钱不值,好让他往自己设计好的圈套里钻。“这我也知道,可上头有政策,不兴翻,又不兴逼,怎么办呢?”正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左光辉为难地望望马奇山,他不想接,又不敢不接,于是他拿起了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了王副省长的声音。“是左县长吗?……我说左县长,你们龙脉县怎么搞的?第一个交支前粮,在全省的确开了个好头,可也不能老躺在功劳簿上呀。现在,你们县在整个东北局里是完成交粮任务最差的一个了……”左光辉连忙解释:“王副省长,困难重重呀,我们们正努力着呢。”“不困难我找你干什么,总的来说解放区的农民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少县的翻身农民交粮的积极性很高嘛!也包括你们三江地区的。我说左县长,你们那儿可是整个东北地区的粮食中心啊!征粮的潜力很大,连你们也叫困难重重,那,别的县该怎么办呢?不要有畏难情绪,想想办法嘛!是不是工作力度不够啊,或者是工作方法不当啊?那么你们就加强工作力度,改进工作方法嘛!”“是的,我知道,一定,一定。”左光辉额头上冒着汗,对着话筒谦恭地说。“这件事是你具体负责抓的,所以我找你。当然,你们县委也有责任。要群策群力,遇事你要和大家多商量,要拿出完成任务切实可行的方法来。有件事我向你通报一下:目前全省,全东北乃至全国粮食的确很紧张,但其中也有人为的因素。从我们们最近侦破的一些案例来看,敌人正利用我们们的困难,加剧粮食紧张气氛,他们和一些不法商贩相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大搞投机倒把,发国难财,妄图搞垮我们们新生的人民政权。据交代,这些不法商贩就是从你们龙脉不断往外捣腾粮食的……”左光辉脸色有些难堪,他不停地说:“哦……哦……是……是……”“左县长,离完成任务时间只剩六天了,军中无戏言,别忘了,你可是立下军令状的。”王副省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这次的电话不像前几次,以表扬鼓励为主,在左光辉看来,这已不仅仅是在批评,简直是在下最后通牒了。左光辉放下听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马奇山说:“听到没有,王副省长对我们们县的征粮工作很不满yi啊,说不定要拿我开刀了,怎么办呢?”他求助地望着马奇山。马奇山心中有些得意,可他仍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左县长,你身居县长,每天就知道开会布置工作,下面的许多情况你不清楚:粮商那里,陈玉兴那帮人牢骚满腹,伺机兴风作lang;小清河村、花子村、星斗村等十几个村,村村叫苦连天,还嚷嚷着要县里帮他们解决困难呢。”左光辉听马奇山这么一说,急得直搓手:“完了,完了,我左光辉完了,咱龙脉县全完了。上哪儿去弄那么些粮食啊?……都怪我当时不该答应立那个军令状!”马奇山在沙发上坐下往后一仰,悠闲地点了支烟,慢腾腾地说:“左县长,犯什么愁呢,咱***是通情达理的,说明情况不就……”左光辉不耐烦地打断了马奇山的话:“情况王副省长都清楚,他刚才说了,从最近各地抓获的不法粮商来看,他们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哄抬粮价,利用粮食发国难财。可他们的粮食都是从龙脉县捣腾出去的,你叫我还有啥话说。”马奇山吐了个烟圈,望着那烟圈向前翻滚慢慢升腾,终于变成一丝一缕向四处飘散,对左光辉说:“那也用不着怕!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他林大锤是一把手,怎么他倒躲了清静,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责任呢?”“我说马局长,别再说没用的话了,咱们不是有分工的吗,这也是县政府办公会议上定下来的,再说林书记已经落到敌人手中了,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怎么能往人家身上推卸责任呢,你还是想点有用的办法把粮食征上来,这才是真格的。”马奇山见这些话并没有在左光辉身上激起他想要的那种情绪,就把头一扭:“既然这样……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人急了能看出来,左光辉此刻大概就是真急了眼了,只见他一拍桌子,对着马奇山说:“我看实在不行,咱就给他来硬的。怎么样?”见马奇山很感兴趣地听着,就继续说:“让常永瑞组织一个纠察队,就叫’征粮纠察队’。从那些粮商粮贩那里开始,挨家挨户给我搜,等取得了成果,然后再扩大到农村。”左光辉的急中生智,让马奇山心中暗喜,但他表面上亦然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左县长,这样做恐怕不行吧,现在的农民、粮贩子都不是好惹的,都知道***在征粮工作中执行的是温和政策。把他们惹急了,恐怕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左光辉瞪了他一眼:“什么温和政策,王副省长都在暗示我们们要加强工作的力度,改进工作方法,挖掘龙脉的潜力。你明天先给我发个安民告示,限全县所有粮商粮贩在两天时间内,主动到县粮库交粮,且不得少于各自库存量的百分之三十。他们肯定不会那么老实,我们们就利用这两天,正好组织人马,第三天就开始挨家挨户搜!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就叫有理,有力,有据!”左光辉的这个办法正中马奇山的下怀:“我看,你说的这个办法行。王副省长只是点了一点,你就能心领神会,而且能创造性地发挥,真是太好了!有了这招儿,咱们还怕搞不到粮食?杀鸡给猴看,干脆就先拿刘老二家开刀,这也算是大义灭亲。”为了坚定左光辉的决心,马奇山是连捧带忽悠。捧得左光辉像喝了**汤,前面即便是万丈深渊,他也只好纵身一跳了。这边左光辉才刚刚有了点想法,那边陈玉兴就已经听到风声了。是谁的嘴这么欠呢?当然是马奇山。昨晚他在散步时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陈玉兴。今天一大早,陈玉兴家的大狼狗就叫起来了,他知道是自己请的客人到了,就把他们一个个地迎了进去,今天他还特别请了一个稀客,就是刘老二。听见狗又叫了起来,陈玉兴急忙迎了出来,见刘老二站着不动就说:“哟,刘掌柜来了,你真给我面子。稀客稀客,快请屋里坐。”大狼狗紧紧地盯着刘老二。尽管大狼狗被拴着,他还是与大狼狗保持着距离:“不敢进啊,你家这狗真够厉害的,见了都叫人害怕。”陈玉兴一声喝,大狼狗这才摇着尾巴乖乖地在陈玉兴跟前趴下。陈玉兴赔着笑把刘老二迎进了屋里,刘老二边走边回头看大黄狗,陈玉兴就说:“这狗原本是一公一母两条,可以下崽的,硬让王老虎抢走了一条,当时,这条狗幸亏叫我送乡下去看场园去了,不然,连这条也没了。”客厅里孙文怀、马立文正在喝茶,见刘老二进来,都起来招呼让座。刘老二在八仙桌空着的一方坐定,陈玉兴赶紧给他递上茶杯并亲自给他沏好茶。虽说是乡里乡亲,刘老二却是第一次登门。他本不想来,但又觉得陈玉兴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请,于是,为了探听究竟就来了。见主人这般热情,就不解地问:“陈老板,今天你把大家请来是有什么事吧?”“当然有事了,昨天晚上马局长打我家门前经过,顺便给我透了个风,说是县里又要张罗征粮了,这回左县长要动真格了,让我们们有个准备,我这才把大家找来商量嘛!”“马局长消息真灵通,那他到底是啥意思?”马立文是个炮筒子,一听左县长要动真格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也猜不透马局长他这’有个准备’的闷葫芦里究竟装的是啥药,是准备交粮呢,还是准备和他斗呢?”陈玉兴寻思着说。“那你咋不问问究竟怎么个准备法?”孙文怀插了上去。“我能不问吗?可马局长只是笑笑,闹不明白是个啥意思,按理说,上次他让我们们哥几个吃了亏,这回他主动来给我送消息,说明他还是想着我们们的,可又要我们们有个准备……还笑笑,这我就猜不透了。他是粮食局长,征粮的事儿归他管,让我们们准备的应该是粮食,那就明说好了,为什么他又不明说,反而要笑笑呢?他这个笑里面一定有文章,你们帮着一起琢磨琢磨。”孙文怀并不在意马奇山的笑,却对左光辉耿耿于怀:“左县长这家伙真能唬人,上回也是马局长来传的消息,叫他唬走了那么多粮食,叫我后老悔了。这家伙除了会装蛋、唬人,有个屁本事,这回他要敢动真格,我就敢和他斗!不交就是不交,看他能把我怎么样?”陈玉兴往后一靠:“这叫吃一堑长一智,我琢磨马局长说的’做好准备’,就是暗着告诉咱要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外边粮价呼呼地涨,这征粮的事没完没了,不动脑子怎么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谁家粮食不往外倒腾,各地来的那些粮贩子不怕给不起价,就怕拿不到货是不是?依我看,他这准备的意思就是想好怎么对付征粮的办法。”“那他又要管征粮,又要让我们们想对付征粮的办法,这笔账到底怎么算呢?”马立文一脸的迷糊。刘老二坐了老半天,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琢磨陈玉兴把他叫到这儿来,一定是想把自己也拉进他们的那个阵营里来,他想我才不傻呢,跟着你们瞎掺乎还能有好?你们想拿我当枪使,门都没有!他打算再听听,要没啥别的事儿就走人。马立文望着刘老二一声不吭就说:“刘掌柜,这回呀,你这县太爷的老丈人也当不上了,也别仗义了,还是和我们们一块儿想想办法吧!”刘老二一听果然不出所料,他把嘴一撇,冲着马立文说:“我仗义什么了!我家本来就没什么粮,你们可别打我什么主意!”马立文本来是好意,没想到刘老二这么说话,可就惹得大家不爱听了:“哎哟,刘掌柜的,别上这儿来装穷好不好,全县百八十家做粮食买卖的,就数咱五家买卖大点儿,现在郝老板没了,就剩咱四家,这四家里还数你是老大。我们们仨合一块儿也比不过你呀!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谁不知道谁呢?”孙文怀酸不拉唧的几句话就揭了刘老二的老底。刘老二急了,“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家没粮就是没粮,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说着就要往外跨步。孙文怀把茶杯一放:“愿意走走去,谁家粮多谁家粮少都是自个儿的,人家看不上你们,老贴乎他干啥,没听人说嘛,上赶着不是买卖。”孙文怀的话还真说对了,刘老二就是怕跟大家掺和一块儿整出事来。这些做粮食买卖的,他见得多了,要有点好处撕破脸打破头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一旦出了事,你推我,我推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谁也不肯担责任,所以他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处世哲学。他做事能不求人的尽量不求人,得了好处也不让别人知道,一个人独享;有了难事,也一个人顶着,不让人家看笑话。另外,他认为做人最忌讳张扬。孙文怀刚才这番话,把他封为龙脉县的粮老大,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弄个虚名有什么好处?这些个家伙一个比一个鬼,刚才他要不吱声,就是认可了,以后要有点啥事就把你往头里推。做头有啥好?郝掌柜就是因为好当这个头,调子又唱得太高,才把一家人的命都给弄丢了。他宁肯被人当作缩头乌龟,缩头乌龟有什么不好?起码能保住自己,又能长寿。把他封作老大,这违背他的做人原则,他岂能不跳起来走人呢?刘老二走了。其实陈玉兴他们早就应该明白,就刘老二的秉性是和大家合不到一块儿的。把他叫来的目的无非就是互相通个气,将来征粮一开始,大家拧成一股绳一齐跟政府顶着抗着,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底气,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法不责众嘛,只要人多了,行动统一了,政府也没招。其实有什么好商量的,商量不商量结果都一样,就是不交粮。说白了把刘老二叫来不过就是互相发发牢骚,打打气,壮壮胆罢了。既然刘老土鳖不受抬举,不愿和大家坐一条板凳,这倒也好。本来在座的这三人心里都恨着刘老土鳖,在生yi场上谁也鬼不过刘老二。这些年吃他的哑巴亏,只有各人自己心里知道。刘老二刚进家门,方丽霞就告诉他马奇山刚才来给透个信,说是刘美玉和她的那个同学跟着部队去打地塞粮库了,要方丽霞好好管管她。想着老头子成天就只惦记着粮食,美玉的事他也不问也不管。方丽霞赌气地往炕头一坐,没好气地说:“掌柜的,一个姑娘家这么野,还舞枪弄棒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你也不想想办法把她弄回来。”方丽霞猜对了,刘老二此刻心思还真没转到刘美玉身上来,心里还在想着他的粮食。见老婆跟自己急,就说:“哎呀,别烦我,她野在外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叫我有什么办法,还是先说说咱家这些粮食怎么办吧?刚才在陈掌柜家又在呛呛说左县长又要征购粮了,说这消息是从马局长那里听来的。我估计这回跑不了咱家了,哎哟,我的粮食呀——”说着竟还呜呜地哭上了,光哭还不算,两只手还一上一下地拍着大腿,就像戏迷们哼曲时用手打节奏一样。方丽霞本来只想说说刘美玉的事,见老头子唱的是另一出,还哭上瘾了,气得把刘老二一拨拉:“行了行了,哭什么丧!前一阵子咱家来过那么些粮贩找你买粮,你就是舍不得卖,说什么好东西越是紧俏越要捂,越捂越值钱。现在倒好,全卖给政府吧,鸡也飞了,蛋也打了,咱倒也落个自在。”刘老二哭丧着脸说:“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卖,你也不想想,这些年,这政府那政府的,这票子那票子的,变了多少回了?这时局不稳,谁知道哪天又是什么政府啊?什么票子?只有这粮食才是靠得住的。不过……”方丽霞听丈夫担心这个,就向炕里挪了挪,“老头子,别瞎操心了,这回不能再变了,都用东北券,你没看***这势头吗?”刘老二话里仍还带着哭腔,“不行!还是留着粮食有把握,有粮食换什么换不来?现在不用倒腾,光咱龙脉吃不上饭的人就老了去了,那个林大锤放了一炮,这下好,从山东河南来了多少逃荒的盲流子,要吃没吃,要住没住的,急得左光辉跟猴子屁股着了火似的。没粮食***的江山能坐得稳?要不怎么能没完没了地征粮?”“那左光辉要是来硬的怎么办?”方丽霞问完了,见刘老二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就说:“掌柜的,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保住咱家成库的粮食就得主动交出点儿。”“那不行,陈玉兴他们上回交了那么些粮到现在都在后悔呢,这回他们都不想交,我主动上交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亏你想得出。”刘老二一口回绝。“嘿!瞧你这土鳖德性样,左光辉要派人来搜,看你咋整。”“他敢!”刘老二咬牙切齿地说。“有啥不敢的,上回都便宜了你,他这回还不拿你开刀啊!”“那你说怎么办?”刘老二两手一摊。方丽霞得意地说:“我当然有办法,咱拿出几袋子米来,在县政府对面支个粥铺,弄几盆咸菜,让那些来闯关东的白吃白喝,咱帮政府解了急,咱不就成了爱国爱民的粮商了,那左县长还能来找咱的麻烦?”说完得意地冲着刘老二一挤眼。刘老二皱着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觉得老婆这主意是不错,可他又有担心,就说:“万一让那些盲流白喝了粥,左光辉还来逼着要粮呢?到头来落得个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方丽霞对自己的老伴早摸透了,知道想要他拿出粮食去救济那些人,就非得让他看到十分的把握,于是就说:“你是怕吃了喝了还躲不过征粮怎么办吧?告诉你,咱把粮食往暗库里多藏些,明面的库里稍留些就成,装不下的就让陈大磕巴赶车往你大哥那儿送,只要面上的粮食不多就行。再说那个庄大客气在打地塞呢,没闲工夫下来找粮食,别人谁能找到咱家藏的粮食?就算翻,他也翻不出来,再说,***讲究这个,他能真翻吗?”刘老二终于露出了笑脸:“哎呀,老婆子,谁说你咯咯咯光打鸣不下蛋,那是不下笨蛋,光会下巧蛋。”“去你的!”方丽霞也被他夸乐了。为了让刘老二帮着拿主意,她急忙把话题转到刘美玉身上,“好了,说正经的吧,快救救咱美玉吧!这丫头傻不傻,啥热闹不好凑,偏往打仗的地方凑热闹,人家躲还躲不过来呢。”“放心吧,那地方有那么些个大老爷们,还能让两个姑娘家吃亏了?我呀,还是把咱家的粥棚支起来再说吧,这可是龙脉县的独一份儿。”仅用了半天时间,材料就准备齐全了,又找人干了半天活,一个大粥棚就搭建成了。地点就选在县政府对面的空地上,刘老二觉得这地方好,既可以让县政府的那帮大爷们瞧着这场面,也好知道我刘老二在给政府解难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左光辉要是敢派人来强行征粮,只要把这个粥摊一撤,再一煽乎,县政府门前就不太平,这些个盲流子,政府不给吃的,好不容易有口粥喝,又被人给搅黄了,这不是要命吗?这些人一闹事,那是啥动静?还不够左光辉喝一壶的?刘老二在棚子里面放了两张桌子,桌子上堆放着好几袋粮食。窝棚门口是新砌的炉灶,大烟囱正喷吐着滚滚浓烟。两口大锅正在熬粥,开着锅盖,热气腾腾,粥香四面飘散。百十来名急不可耐的灾民挤在粥棚前,一会儿就排起了长队。刘老二拿勺在锅里搅了几下,似乎觉得还太稠,又往锅里添了几瓢水,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灾民们一片嚷嚷声,刘老二却并不搭理,只顾吩咐陈大磕巴再往灶里添些柴禾。方丽霞两手搭成喇叭形放在嘴前,大声喊着:“乡亲们,别乱挤!急也没有用,粥还没好呢,乱挤的话烫坏了谁我可担待不起啊,排好队,人人有份。”她一遍遍地喊着,就想把动静整大点,好引起对面的关注。“老板娘,刚才要不往里掺水,这粥早好了。”“快点儿吧!我娘都饿得不行了。”两锅粥终于都熬好了,刘老二手持一把水舀子,给排队等候的移民打粥,方丽霞则给打完粥的往碗里夹块咸菜,嘴里却在一刻不停地说着:“乡亲们,都别挤,这年头能吃口饭不容易,慢慢地来,悠着点喝,不会让大家饿着……”一个壮年移民接过碗,只见热气腾腾的碗里稀得光汤,他皱了皱眉头抱怨道:“哎呀!我说掌柜的,这哪有多少米粒呀,你们做善事也不能这么小抠是不是——”方丽霞不高兴了:“我这是白给的,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排在后面的灾民嚷嚷起来:“打完了就快走,废什么话,这年头有人给你碗粥就不错了,就别嫌这嫌那了……”这一天在龙脉县的历史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刘老二搭起了赈灾粥棚使流离失所的灾民喝上了粥。尽管稀,但还是应称之为粥的,稀粥好歹也是粥嘛,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有碗粥就不至于饿死了。在县政府门前的广场的另一端,与刘老二粥棚仅仅相隔几十米远,正发生着龙脉县史上的另一件大事:在左光辉的督办下,龙脉县第一支粮食纠察队成立了。这是一支由公安民警和青年民兵组成的队伍,约有七八十人。此刻,这支队伍,分成四列横队站着,把头的扛着一面大旗,“粮食纠察队”五个大字赫然在目,队员们一律戴着印有同样标志的红袖箍,雄赳赳气昂昂等待着领导的检阅。没过多一会儿,领导就从县政府机关里走了出来。左光辉走在正中,在他两侧稍稍靠后一些的地方,常永瑞、马奇山一左一右地陪同着。左光辉站到门厅前的台阶上,他看到了那支拿着碗排着队等候喝粥的长长的队伍,吵吵嚷嚷的,左光辉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问马奇山:“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刘老二两口子搭的粥棚,专门赈济来开荒的灾民的,也是今天才开的张。”“噢?败兴!”左光辉想不到刘土鳖老财会来这么一手,他了解刘老二,这老土鳖是绝不会对这些灾民慷慨解囊的,那么,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呢?为什么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又偏偏选在这个地方来跟他唱对台戏呢?左光辉不得而知,心想这老土鳖真是欠收拾,他真想过去一脚把他的炉子给踢翻了。可现在不行,眼前,这是自己组建的一支史无前例的队伍,眼下,自己正要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检阅,千万不能因为刘老二把自己的心情弄坏了,且记下这笔账吧,等着吧,第一个就收拾他。他这样想着。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见左光辉来到队伍前面,喊了声:“立正!”然后带头鼓起掌来。左光辉微微侧着头,微笑着挥手向大家致意。鼓掌之后队长宣布检阅开始,左光辉神气十足地绕着队伍走了一圈,脸上的表情始终笑盈盈的。可是左光辉发现队伍中并没有多少人在关注他,队员们全都目视前方,表情刻板,对他洋溢的热情表现极为冷淡,这多少让他有些沮丧。其实所谓的检阅,真的是毫无必要。站在这支队伍前,完全可以一目了然。可是他愿意走,因为在他心里那毕竟叫“检阅”。他心里责怪着常永瑞不会办事,为什么要排四列横队?这支将在龙脉县志上写上浓重一笔的队伍,竟然还不如那排队喝粥的队伍拉得长,真丢分!他想,如果排成一长列,再放慢些速度,那还像点样。可现在就像苍蝇叮臭肉,绕个圈就算检阅完了,他有些于心不甘。他走到队伍前面靠中间的地方站定。队长一溜小跑,跑到队伍前面,转体,面向队伍喊了一通:“立正”、“稍息”、“向左看齐”、“报数”等整队口令,然后转身向左光辉,“报告左县长,整队完毕,请指示!”然后再次面向队伍,“大家欢迎!”说完,带头鼓起掌来。等掌声稀落下来之后,左光辉背着手,向前跨了一步,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讲话:“同志们,你们是一支光荣的队伍,你们将要去完成一项光荣的使命。大家都知道,前线战士为了祖国和人民的翻身解放,正在浴血奋战。前线需要粮食,战士们需要粮食。由于敌人的破坏,各地的粮食供应十分紧张,许多人在挨饿,他们也需要粮食。此外在许多农村,由于战乱又使得土地撂荒,加上全国又有不少地方受灾,于是灾民就四处逃荒。我们们龙脉目前就正在遭受着这股盲流潮的冲击,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在我们们龙脉吧,赈济他们也需要粮食。到处都在伸手要粮,怎么办?我们们龙脉历来是粮食的重要产地,又是全省的粮食中心,而我们们却拿不出粮食。虽然这里已经是解放了的城镇,但是绝大部分粮食仍然被一些不法商贩控制着。我们们县历来是支前的大户,最近我们们又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从龙脉征集50万斤粮食支援沈阳战场。时间只剩下四天了,怎么办?于是我们们这支粮食纠察队伍就应运而生了。它将担负起时代赋予的伟大而光荣的历史使命,因此我们们这支队伍也可以说是时代的杰作。能参加这样一支队伍是幸运的、是光荣的,也是责任重大的。大家都知道,我们们县一些不法粮商粮贩内外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他们是人为制造粮荒的源头。往外高价倒卖的粮食他们有,政府要征购粮食支援前线,一个个都哭穷,他们的心比这黑土还要黑,因此我们们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要用我们们的爱国行动迫使他们交粮,交爱国粮,交爱心粮。征爱国粮是时代赋予我们们这支’粮食纠察队’的权力,所以我们们要大张旗鼓地干,不要怕!虽然我们们的目的是光明正大的,但是我们们还是要注意党的政策,要注意政府的形象。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们们要针对的重点对象是不法粮商粮贩而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因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要把握好尺度。不过,请大家放心,有人民政府作大家坚强的后盾,我们们坚信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们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我们们的征粮任务,能为人民政权的巩固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好了,该讲的我都讲了,下面请常局长和马局长给大家分一下组,我们们实行责任包干制,每个组分包若干粮店和村子,具体的工作细则待会儿两位局长会给大家交代清楚的。然后,我们们就开始行动,争取明天就能往粮库送粮,我在那里负责接收。成绩突出的组我要给予奖励,我将亲自授予奖旗。”“左县长,我们们空着手也不行呀,要是遇上胡搅蛮缠或者捣乱的呢?”队伍中有人说。左光辉回头对常永瑞说:“常局长,在你们的武器库里,还有不少日本鬼子投降时留下的枪支,你让人挑一些能用的,给他们每人发一支吧。”语气是商量,内容分明是命令。常永瑞有些不愿意:“左县长,枪支的使用是有规定的。”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有别的原因,常永瑞的话,左光辉没搭理。一听到发枪,有几个青年人却来了精神头:“左县长,那子弹发不发?”这是个难题,有了子弹,万一惹出祸来就不是小事,这责任谁来承担?左光辉犹豫了一下说:“子弹就别发了,都是人民内部,吓唬吓唬就行,千万不能动真的。”马奇山问道:“那公安警察总可以真枪实弹吧?”左光辉转向常永瑞问道:“常局长,你说呢?”“即使在征粮工作中发生了冲突,也不能动枪,这一点上级有规定。我们们就像平时执行任务一样就行了。”常永瑞回答道。其实左光辉对这项行动还是有很多担忧的。那些粮虫子,视粮为命,真要把他们的老底都搜了出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弄不好真能整出大乱子。虽说成立这支队伍是在县政府办公会议上集体通过的,但自己毕竟是提出者,又是主要责任人,万一捅出了漏子,自己岂能脱得了干系。再者,参加这支粮食纠察队的,尽是些愣头青,一个个又戴袖箍又拿枪的,不把他们纠集在一起都少不了惹事,现在把这些好闯祸的人组织到一块儿,能不整出点事儿来吗?那么,既然左光辉明白这个理,为什么还要趟这浑水呢?要不是上面催逼得紧,连马奇山也感到为难,他怎么会出此下策呢?这都是给逼出来的。不过,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就算孤注一掷吧!成败在此一举了。大不了把这顶乌纱帽摘了,总不至于一撸到底吧,最多也就是降级使用了,以后再慢慢挪个地方,还可以东山再起嘛。军令状在上级手里攥着,拿不出粮食来怎么过得了关,不赌一把能行吗?左光辉此刻就像所有的赌徒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赢”字。他只想听谁家谁家粮食被搜出的捷报,至于别的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句话,左光辉是豁出去了。今天刘老二的确称得上是龙脉县的新闻人物。粮商开粥棚周济灾民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粥棚一下子就成了龙脉最热闹的地方。有的灾民反正也没地方住,干脆把行李卷也扛到粥棚跟前来了。刘老二熬的两大锅粥很快就见底了,人们在耐心地等待着第二批粥。水要烧开,米要化成粥,还需要时间,望着还在不断地壮大的喝粥队伍,刘老二不禁有些心疼起来。排队等喝粥的人们却并没有察觉刘老二的变化,他们只把眼神停留在冒着热气的锅上。为了打发这最难耐的时光,排在前面的几个唠起了嗑:“真**,都说林书记欢迎大家来开荒种地,可是我们们来了以后呢,他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呢?”“哎呀,光见着人影有啥用?那天,咱哥几个去找他们的左县长,那家伙更他妈的**,叫我们们’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我就说’要是没亲没友呢,还不都得饿死啊’?你猜怎么说,’别拿饿死来吓唬人,林书记号召你们来开荒是好意,谁想到你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林书记现在又遇上了特殊情况,你们就天天有人来找我,我也不是开粮店的,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还是等林书记来了再说吧,饿不饿死的,我也管不了。’你们说,这像句人话吗?还县长呢!”旁边的人也叹道:“等吧,等到啥时候林书记才能回来呀,还有人说他回不来了呢——真闹心透了。现在,回又回不去,留又没人留,待下去连口饭都没着落……”刘老二听了这话心里直打怵,他一把拉着方丽霞来到一个僻静些的地方,着急忙慌地说:“我看这架势收不住了,这样下去,一天得几袋子米呀?你呀,净出馊主意,这下可怎么收场?”方丽霞不服,辩道:“什么馊主意?你要是往政府那头交,那得交多少?啊——”“刘大掌柜,粥都好了,别磨蹭了,快给大伙打粥吧,我们们就靠你这点粥对付着活呢。”一声叫喊打断了他俩的争吵。刘老二瞥了一眼方丽霞,赶紧回到锅前。方丽霞却并不理会,她回到粥摊前依旧高声吆喝着:“乡亲们,排队喝粥,别急!人人有份……”不知什么时候,左光辉和马奇山站到了两人面前,方丽霞猛一抬头看见了这两人,她愣了一愣,赶紧招呼:“哟!是左县长、马局长呀,到这儿来视察工作?快请里边坐!”左光辉并不搭理,自顾自背着手,四下看了看,不冷不热地说道:“刘掌柜,好,好!你做得好呀。能替政府排忧解难,还发扬了人道主义精神。看来,你不但有的是粮食,觉悟也很高嘛!政府这次征粮,你可要冒大炮了。”听了这些酸不拉唧的话,刘老二知道今天来者不善,赶紧上前说道:“左县长,其实我家真的没什么粮食,真的不多。”刘老二一副哭穷的样子。“不多,是不多。这把粥棚都搭到县政府门前来了,要多的话还不一直搭到哈尔滨、长春啊。你们家要没点儿底子,敢这么干?陈玉兴、孙文怀他们怎么就不敢搭赈灾粥棚呢?”方丽霞在边上一直没吭气,听了左光辉这几句话,知道今天他就是来找碴儿的,于是,阴下脸来没好气地说道:“左县长,你要这么说,我们们就把这粥棚撤了!做点好事反倒落下把柄了。”她故意把“粥棚撤了”几个字叫得特别响。果然,队伍里的人叫起来:“你这县长可真有意思啊!我们们移民找你要口饭吃,你不管,人家刘掌柜做点善事给我们们口粥喝,你又跑到这里来阴阳怪气的,你安得什么心啊?”马奇山一见有人给刘老二帮腔,知道是方丽霞在故意煽动,就对说话的那人说:“你这人是怎么说话呢?是谁把你们请来的,就找谁去,跟左县长较什么劲儿?”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人,指着马奇山大声喝道:“我们们就这么说话了,怎么了?乡亲们,这家伙吃饱了撑的,哄他,哄他。”有一句话叫众怒难犯,左光辉的一席话逼方丽霞说出了“粥棚撤了”的话。这是一群生活无着的人,这一口粥维系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撤了粥棚岂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推,怎么能不引发众怒呢?摆官架子尤其要看场合。对敬畏你的子民或一心想往上爬的下属,摆摆这臭架子是有用的,如果摆歪了,兴许还会有人会给你扶正;可是在这些外乡的,又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面前摆臭官架子,效果就是适得其反。一声号令,众人立刻嚷嚷着把左光辉、马奇山团团围在了中央。好不容易逃脱了围骂的人群,左光辉回到了办公室,他从窗户向广场望去,秩序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想着刚才的事,不想则已,越想越气。这个平时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刘老二,今天竟然这么硬气,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让一个大县长在一大帮盲流子面前下不了台,是可忍孰不可忍!说实话,刘老二支粥棚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是想笼络人心,逃避交支前粮罢了。过去自己因为碍着刘美玉这一档子,在刘老二身上总是下不了茬子。找他一回,他告了刁状,开了两枪吧,险些没挨处分。在左光辉看来,刘美玉是串诱人的葡萄,看得见,够不着,为了这事儿,他左光辉在这家人身上吃够了苦头。尤其是刘老二,表面上恭恭敬敬,却时常在耍他,利用他。上次征粮让刘老二滑了过去,这回非得好好收拾收拾刘老二这个老土鳖了,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想到这儿,他立刻告诉马奇山,叫他吩咐粮食纠察队,第一个就到刘老二家征粮。午饭后,十名粮食纠察队员在马奇山的带领下直奔刘老二家。早有人去给刘老二通风报信了。一会儿,几十个靠刘老二的粥铺度日的开荒的移民手拿锄头镰刀领先一步进了刘老二的家,纠察队员随后也赶到了。马奇山一看这架势,这一组只有八个人,那边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寡不敌众呀!手里的枪没子弹还不如烧火棍好使呢,即便有子弹谁又敢开枪呢?双方就这样虎视眈眈地僵持着。马奇山知道来硬的不行,就指着刘老二说:“好你个刘老二,我看他们能给你维持几天?粮食纠察队是按左县长指示成立的。让主动交粮的告示昨天就贴上大街了,宣传车的大喇叭也没停过,你是瞎呀还是聋呀?告诉你,有粮没粮,你说了不算,只要让我们们搜一搜就知道了。你现在找这么一大帮人来,想干什么?想和政府对抗啊?告诉你,和政府对抗绝对没你好果子吃,征粮的事,你早晚逃脱不了。”刘老二一看有这么多人护着自己,胆也壮了不少,说道:“你也别拿大帽子来吓唬我,要我交粮,我就不赈济这些灾民,赈济灾民我就不交粮。”众移民也一齐跟着帮腔:“不交,不交……”马奇山以为几句话就能把刘老二给吓唬住,没想到这老家伙今天会这么横,仗着人多势众,腰板也直了不少。他灵机一动,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走上前对刘老二说:“刘掌柜,你真就这样了?”方丽霞把脸一耷拉,接着话头答道:“对!我家就这样了,爱咋地咋地吧!”马奇山一挥手,“走!”粮食纠察队的人走了。马奇山临出门前扔下一句话:“刘老板,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两手。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台好戏有人正躲在远处在看着呢。今天一大早,粥棚一支起来,陈玉兴就得着讯了,马立文、孙文怀自然又聚到陈玉兴家里嘀咕开了。有一点他们不得不佩服人家刘老二,看上去蔫蔫巴巴,却有的是招儿。亏他想得出来,跑县政府门前搭粥棚,赈济灾民。看上去是个下策,实际上是个丢卒保车的上上策。“得人心者得天下”,那帮灾民一下子全被他拉拢过去了。让左光辉、马奇山想要整治他,却又像狐狸吃刺猬,没地方下口。马立文见老土鳖这个招儿好,就提议哥几个也搞个粥棚,可陈玉兴不同意。他要先看看再说,要是刘老二不交,大家都不用交。刘老二要是顶不过,交了,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别说支什么粥棚,就是支个饭棚也没用。大家一想也对,征粮的事,反正刘老二已经在头里顶着了,就看看再说吧。刚吃完了午饭,就听得外面好不热闹,原来是粮食纠察队员上刘老二家搜粮去了。三人又凑到一起看热闹,从开场直看到落幕。粮食纠察队拿着枪跑到刘老二家,没敢动他一根毫毛,灰溜溜地走了,这样的结局让观众大呼过瘾,也大大出乎预料。“没想到刘老二这老土鳖还真敢较劲,蔫嘎咕咚的,平时真看不出来。”孙文怀感慨中还夹着钦佩。“有他打头阵,咱哥几个也好松口气了,至少左光辉不能再来唬咱了。”马立文也感到今天刘老二给大家出了口气。痛快!“我看呢,先别忙着下结论,兴许好戏还在后头呢。别看刘老二今天能耐,那是对付左县长,林书记要回来了,他试试?”话虽这么说,刘老二今天的硬气,让陈玉兴也很得意。不过,他还是有他的担忧。跟他的这两个哥们儿比起来,陈玉兴确实要高明得多了。那两个人顶多能看到眼睛下面的鼻子,遇事不会往远处想,而自己虽也看不上那两个哥们儿,但是,一个人力量毕竟单薄,又没有刘老二独闯天下的胆识,所以,陈玉兴也就只能和这两哥们儿凑合着,遇事互相帮衬着,总比单枪匹马强了许多。粮食纠察队出发了,左光辉坐在办公室里等着首战告捷的胜利的喜讯呢,却等来了王副省长催粮的电话。放下电话,他已是满脑门子汗珠了。他告诉自己:别紧张,转机马上就会出现了。头一炮打响,后面的粮食会源源不断地……他正做着美梦呢,突然见马奇山、常永瑞闯了进来。马奇山神色有些紧张:“左县长,想拿刘老二开刀肯定是不行了,上百个盲流子给他看家护院呢,没法动手呀!”常永瑞倒比较镇定:“左县长,我看刘老二他不交就不交吧,咱也不差他一个两个的,说实话,有他这粥棚支着,这些移民至少还不来闹咱们,真要闹出事来,也不好交代啊。”左光辉没想到他满怀希望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刘老二都整不了,还能上谁家去搜呀?当时,为什么自己非要盯住刘老二呢?真是脑子进水了。现在这块硬骨头啃也不是,扔也不是,骑虎难下,这么被动,全是自己惹的祸。要放过了刘老二呢?陈玉兴他们三个能服?指定是抱成团坚决不交。这,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也不是土匪,真还能动手抢啊?一切好像一场梦,全结束了,他轰轰烈烈地组建的这支粮食纠察队看来要无疾而终了。刚碰上个钉子就打退堂鼓?他又不甘心。于是,就问常永瑞:“粮食纠察队的那些人呢?”“我让他们先回去待命了,等候通知。”左光辉想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出师不利,都怪自己太鲁莽,事先没把问题想周全,否则,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顿了会儿,他又说:“成立粮食纠察队是县政府的决定,征粮工作是上级的部署和安排,我是立过军令状的。我这一百多人的搜粮纠察队总不能叫刘老二给搅黄了吧?我们们这些人总不至于栽在这刘老土鳖手里吧?你们俩快帮着想想办法吧!真是火烧眉毛了。”马奇山问道:“有林书记的消息没有?”左光辉有气无力地答道:“我让王豆豆去打听了,还没回来呢。不过,王副省长电话里讲得很清楚,就算地塞里的粮食全起出来,也要全部上缴的,这与征粮工作是两码事。”马奇山提议:“干脆以抗拒征粮的名义把刘老二抓起来,别人也就全老实了。”“不行,不行!别出馊主意了。公安局也不能随便抓人,抓人的理由一定要充分。征粮本来就是自愿的,抗拒征粮这个罪名根本就不成立。”常永瑞刚听完马奇山的话,立刻把这办法给否决了。左光辉经历了早上那一幕,深知刘老二只要把粥棚一撤,这些个盲流子把县政府给砸了都是可能的,那时,自己可就成了全省的新闻人物了。现在,他不敢再有什么举动了,图个安稳就是福。天渐渐地黑了,一切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林大锤回到龙脉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县政府对面的粥棚看望那些大老远奔着他来开荒的各地移民。当初林大锤确曾说过欢迎来龙脉开荒种粮的话,后来因为忙着攻打地塞,就把这事搁下了,再后来就掉地塞里了,这事就更顾不过来了。这担子本该落到武大为肩上,而武大为也把心思放在救林大锤和攻打地塞上,所以也没顾上过问这事。一路上听司机介绍说从关里来了不少人,又没吃的又没住的,这些自己请来的垦荒者连吃住都没人管,甚至还一度停了原先已落户的开荒农民的口粮。这让林大锤感到很生气也很心酸,觉得对不住大家。现在这些人正在靠喝刘老二的救济粥勉强活命,所以,他一上班就带上阎永清直奔粥棚。谁知刚一出门,就被早就等候在县政府招待所门口的记者蜂拥着围上了,有人举起了照相机。“林书记,我是记者,请你谈谈……”“我是记者,林书记,请你接受我的采访……”“我们们可找到你了,林书记……”林大锤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抱歉地说:“对不起!请你们让开!我知道你们是记者,可我没时间,我有急事要办呢。”“林书记回来啦!”有人一声喊,几百名来开荒的移民一听说林书记来了,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孙大伟冲在最前面,“林书记!是你说过欢迎壮劳力来龙脉开荒种地落户的话吧?你这话还算不算数?”“是呀,这话我说过,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林大锤回答得干脆。钟长林接过话头:“这就好说了,林书记,我们们都来了一个多星期了,以为你请我们们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呢,可到这儿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要吃没吃,要住没住,我们们有的把山东老家的房子卖了作盘缠,现在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你说怎么办吧?”对话刚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钟长林这么一挑头,就像火苗上洒了把油,把众人多日来的牢骚、怨气一下子全点着了,广场上嚷嚷成了一片。林大锤见大家揣着一肚子牢骚怨气,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大家,让这些饱受苦难的人们埋怨几句也是正常的。他静静地听着,眼里充满了歉疚,等大家稍稍平静下来,就想找个高处对大家说说心里话,让大家能理解自己工作上的不周,以及今后的想法。这时早有人替他把凳子准备好了,他跨到凳子上大声说:“乡亲们,请静一静,由于我工作上安排不周,这些天来,让大家受委屈了,受苦了,我对不住你们,在这儿我给大家道歉了!”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欢迎大家来龙脉开荒种地,办大型机械化国营农场,是上级领导的决策,这不会变,大家来了我们们就是一家人了。”楚广地是个急性子,“林书记,别说那好听的,说点儿实在的吧。要不是刘老板的这个粥棚让大家每天排号有口稀粥喝,俺们早就挺不住了。你就说说上哪儿干活给饭吃。”林大锤被楚广地打断了说话,并不生气,他和善地说:“这位兄弟性子急,是打铁的吧?”楚广地愣了,林书记和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又是初来乍到,他咋会猜得那么准呢。惊异地说:“林书记,好眼力,俺就是打铁的,这你也能看出来?”林大锤笑着说:“瞎蒙的,我也是打铁的,见你说话那么爽快,我猜想是,没成想,还蒙对了。”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钟长林说:“林书记,我们们到荒地去看了,这里的土钢钢好啊,你只要帮俺们熬过这一秋一冬一春,今年要是能开上荒,明年开春把地种上了,夏天的日子就好对付了。”林大锤边听边望着钟长林在笑,他从这些话里听出憋在这些人心里的一股劲,一种强烈的生产热情。要是把这股子劲头用到开荒种地办农场上,那么,到了明年秋天,那还用说,还愁打不上粮食?做领导的就是要保护和利用好群众的这股子劲,这可是最宝贵的,千万不能冷落了他们,否则,也许就会走向令人失望的另一面,那将是多么令人惋惜啊。所以,一定要把眼前这支队伍,尽快打造成为向荒原要粮的生力军,尽早让他们成为荒原真正的主人。楚广地见林大锤只是笑,不答话,就说:“林书记,他说的可都是真的呀!”林大锤望着楚广地:“我也没说是假的呀!”孙大伟着急了,“林书记,你可别给俺们打哑谜了,该怎么办,你快说啊,俺们嗓子眼都急出泡来了。”众人一片附和。林大锤大声说:“大家先静一静!”众人渐渐地静了下来,林大锤望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说道:“我先问一下,你们这里除了刚才那位兄弟是打铁的,还有会打铁的没有?”孙大伟也举起了手:“我也是铁匠出身,山东章丘的。”接着又有两个人举起手。林大锤让这四个铁匠站到一边,然后逐个问问他们的姓名,他让楚广地暂时当铁匠的头。接着他又问了谁是木匠,有钟长林等五个人举起了手,他让钟木匠当了木匠的头,让许是才当了瓦匠的头。见林大锤只招呼铁、木、瓦匠,现场又乱了起来。林大锤大声说:“请大家静一静,别乱嚷嚷了。我告诉大家,今天来的所有人我都收。”底下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等稍静一点,林大锤继续说:“我们们现在是白手起家建设农场,甚至连工具都不够,没有铁匠给大家打工具,我们们怎么去开荒,难道用手刨啊?”下面传来一阵笑声,“我想大家从老家来时没往这儿带门窗、桌椅、板凳吧?”底下又是一阵笑声。“可是我们们要住、要坐、要睡,对不?我们们原先搭的马架子——就是简易房屋也不够,没有木匠、瓦匠给我们们盖房子,我们们住哪儿?我们们也不能总是地当床、天当被吧?”又是一阵笑声,“他们把桌椅板凳打好了,把工具打造好了,大家就齐心合力去开荒,先对付些日子,等把房子盖好了,地火龙打好了,我们们就住进去,怎么样?”底下有人问:“林书记,有没有什么报酬啊?”人群中有人在笑。林大锤爽快地答道:“报酬当然应该有,不过总不能我们们啥也没干就伸手向政府要报酬吧?现在的报酬是管吃管住,等农场办成了,我们们对国家有贡献了,那时就能够给大家发工资了。不过我们们首先要向老天爷要报酬,向这沉睡千年的荒原要报酬,对不对呀?”又赢来一阵笑声,大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怨气,觉得林大锤这人直爽,说话还风趣,开始喜欢上他了,又听说发工资,这是先前想都没想过的,自然乐得合不上嘴,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这回不用林大锤让大家静一静,楚广地一蹦老高,“别吵吵了,听林书记往下说。”楚广地这一嚷,人群自然安静了下来,林大锤继续说道:“现在嘛!大家去了一看就知道,条件是比较艰苦,因为我们们是来创业的嘛!住的是马架子,就先对付一两年吧!吃的么,粮食的问题一定要解决的,蔬菜是比较困难,可是我们们都有两只手,**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战争年代嘛,反正我们们吃啥,你们就吃啥,行吗?”人群中有人蹦着高喊:“行啊,林书记。咱们就赶紧出发吧。”“先别急,我总得先打个电话让开荒点做一下准备吧,一下子去那么多人,吃的、烧的、住的都要安排妥当了才行啊。要不大家去了没吃没住的怎么行呢?一会儿我让车把木匠、瓦匠先接过去,剩下的就在这儿暂时对付几天,怎么样?我说话算话!”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林大锤结束了他的见面对话。接着他交代阎副县长,让他留在这儿帮着做些解释工作,并帮着解决一些具体问题。然后林大锤让孙大伟、钟长林、楚广地、许是才负责把所有的移民清点一下人数,找个断文识字的登记姓名,弄完以后交给阎副县长。安排完了他转身要走,刚走出没几步,又忽然停住,对众人说道:“还有一点,我得和大家讲清,眼下创办农场我就只收你们这些了,有一个算一个,可不准再往这儿圈弄人了,要来也得等我们们农场办成了。”有人问:“林书记,我们们的老爹老娘,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办?”“现在还不行,等咱们对付过这一两年,开了大片大片的地了,有吃有喝的,盖上房了,那时把他们接来多好呀。”林大锤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离去了。这发生在粥铺前的一幕,有两个人在左光辉的办公室里密切关注着,一个是左光辉,一个是马奇山。当林大锤在广场上出现的时候,他们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叫着好,预测着这场好戏将会出现的**和结局。可是,很快他俩就发现林大锤和移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由围而攻之变成了热烈鼓掌,由横目冷对到真情欢送。左光辉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大锤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使他能呼风唤雨,能力挽狂澜,能转危为安,能绝处逢生。……说真的,左光辉内心有些敬佩,不过也有些嫉妒,有些悲哀,准确地说是有些酸楚。林大锤的成功,至少证明了自己的失败。左光辉手里捏着两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是没完没了的移民,吃住安排,一大堆困难弄得自己焦头烂额,还招来老大的不满yi。虽说这都是林大锤留下的后遗症,可毕竟这其间林大锤不在,是自己在主持全面工作。另一个就是征粮,虽说成立了粮食纠察队,刚想大干一场,就碰上了刘老二这个拦路虎。把他叫做虎真是高抬他了,刘老二原先在他眼里连只猫都不是。可就是这么个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居然敢跟自己叫板,竟然还利用这些个盲流子做保护伞,弄到现在,居然让堂堂一个县长还奈何不了他,让这个刘老二捡了便宜还卖了乖,这又不能不说是他的悲哀。虽然纠察队后来采取了一些强硬措施,搜出了些粮食,但由于刘老二的从中作梗,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又抱成了团,让纠察队在征粮工作中,简直像是遇到了刺猬,想吃也没地方下口。于是,县里的那些粮商粮贩也就跟着这四家学样,一个个都变作了刺猬。这局面让左光辉着实骑虎难下,征粮工作进退两难,搜出的那点儿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与上级的指标相去甚远,而且因为这个刘老二,自己还落了个坏名声——软的欺,硬的怕。大家背地里管他叫“熊蛋”。好在林大锤终于回来了,这两个烫手的山芋——你就接过去吧。左光辉这么想着,心里仿佛舒坦了些。左光辉的失败,跟马奇山的失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林大锤的归来,证明了地塞那边已经没戏了,林大锤是赢家,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老本输了个精光。这个被称为“东方马奇诺”的地塞,怎么这么不经打呢?那王老虎不是夸海口说“**不用说找不到出口,即使找到了也别想打进来,来个几万军队,也是小菜一碟”。可是来了不过百把人,时间不到半个月,这些大话就不攻自破了,事实就是最好的明证。马奇山在心里骂着,一群废物……他突然想起,林大锤不是掉地塞里了吗,他怎么毫发无损地活着出来了呢?难道林大锤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个杀人魔王也对他格外开恩?马奇山一点点记起:就在林大锤刚掉下地塞的时候,自己往瞭望哨里扔下过手令,让王老虎先别轻举妄动,一切按他的指令行事,可是哪料想,洪涛一来就把自己撵了回去。此一时彼一时,这帮蠢猪丢了地塞不说,竟然还让林大锤活着出来。那广场上传来的一阵阵笑声和掌声,让他恨得牙根直痛。他不甘心,他觉得较量还没有结束,自己就在你林大锤的眼皮底下,不还一口一个马局长的叫着吗?自己还能控制左光辉,这等于控制着县政府。而且,自己手里还有牌,不到最后,决不能轻易认输。但是丢了地塞,马奇山毕竟是元气大伤,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目前首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地保全自己,养精蓄锐。古语说的好:“尺蠖之曲,以求伸也。”马奇山把窗户关好,笑着对左光辉说:“左县长,人家林书记的招就是高啊,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看了刚才的这场戏,你有什么感想?”听着这话,左光辉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酸透了。他听出了马奇山话里有话,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跟他比,差老远了。左县长,你不服行吗?”这一点左光辉确实心服口服,可要他嘴上承认,却又不愿意。他轻轻地一拍桌子,叹道:“哎!马局长,你呀,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不是不想把工作干好,怎么就是觉着自己浑身是劲,可是干啥都使不到正地方呢?”马奇山点点头,对左光辉说:“左县长,好好向林书记学习吧,看人家就能把劲都使到该使的地方。”左光辉一头雾水,他正琢磨着马奇山的话的含义,只听得后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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